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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個房車的廣告,說新買的車是男主人的小老婆。

那說起來,工廠就是爸爸的後宮了。當然,嬪妃可不是裡面阿嬤級的阿桑們,是......麴菌室裡的豆菇吧!
(我不知道「長在豆子上的麴菌」要用什麼專有名詞,就很習慣地用台語直接翻,估價單上也都直接手寫「白菇」、「黑菇」。)

事實上,我討厭那個地方,又悶又熱,還有著霉味。這就像大老婆的孩子討厭小老婆嗎?不不,我覺得比較像小孩之間的爭寵。
像幼稚園的姊姊看見媽媽生了個新弟弟那樣。──只是新弟弟永遠都是新弟弟,那麼樣的得寵。

對爸爸而言,好像算不上「甜蜜的負擔」,但他很認命地照顧這些「新弟弟」。
每個晚上,都要巡一次。他總是要注意,會不會太熱?會不會太冷?會不會太乾?會不會太濕?
他說,這門功夫靠的是經驗,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人一朝一夕學得來的。

蔭油注重的是自身發酵的香味,香味來自黑豆被麴菌分解成的胺基酸。調味就像武功秘笈的招式,但沒有製麴的「心法」,味道就不會成功。

他曾說,必須注重菌種純度和發酵的程度。有一次看到電視上撥出的菇長得像豆芽菜那樣,直覺地說:「發得不好。」。
每次提起自己的豆菇,他的眼神總是比提起自己的醬油還要閃亮。他總是說,你看,發酵得很漂亮呢──雖然我從來不知道「漂亮」到底是什麼審美觀?

在我眼中所見的,不過是「爸爸老要像照顧嬰兒似的對豆子們百般呵護」。每個晚上看他進進出出,有時候還真想對他說:「喂!把功力全盤渡給我吧!我幫你巡!!」


從小就想,把這些粉粉的東西洗掉、放入水缸曝曬,真的會變成味道完全不同的醬油嗎?這些粉粉的東西都在那個製麴室裡做什麼呢?爸爸又在那裡為他們做了什麼呢?


有一次跟他去製麴室。
以前很少進那個地方的,只有在豆子煮好之後,在那個小房間裡跟著阿桑們和菇粉。不過那對我而言,是十年前的事了。

他說,要改變「干麼」(註)的上下順序。因為看樣子,「菇」可能會發不起來,要上下顛倒,還要蓋上布袋保溫。
(註:我私下直接音譯,大眾都習慣稱作「柑仔」,竹編大圓盤)

把疊在一起的「柑仔」上下顛倒?意思就是把窩在一起的它們一柑一柑全部出搬出來請它們在旁邊的「公寓」待著,再把剛剛最上面的請到最下面。
公寓指的是在一旁的格子,從地上到天花板大約十格,有的必須舉到我的頭上。

舉到頭上,是一件很吃力的行為。爸爸抱歉地說:「不應該讓女生出力氣的。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,他開始在意我使力。他說:「如果變成母牛一頭會嫁不出去的。」

爸爸,既然有能力,幫個忙是應該的啊。
我們「嘿呦,嘿呦」,用力地把它們搬上去,再搬下來,一個一個放上支撐的木塊,再一層一層在隔縫中塞入粗布袋。

「呼。」要是可以,我甚至不想在裡面多說一句話。以前只知道巡豆菇很辛苦,不知道「新弟弟們」如果成長緩慢還得這般細心照顧!
以前常聽爸爸說,怕它太冷不發,太熱燒掉(我不知道為什麼會「燒」),太乾太濕都不行。原以為只是看它一眼,翻翻就好,沒想到有時也有這樣的大工程!
跟爸爸一起出力就那麼辛苦,如果是他一人呢?想想這天如果我不在,那是不是他獨自一人完成?

在夜晚,我們作美夢、作惡夢、踢被子的時候,他走近我們的房間,有時在門外偷偷瞧一眼,有時下雨幫我們把窗戶關上,有時幫我們拉拉被子,然後匆匆走下樓,不管是外面是狂風暴雨還是寒流來襲,穿著外衣就出門,走進那個房間。
那個房間是熱的,一進去就滿頭大汗,出來又要與夜晚的冷風接觸──爸爸是無敵鐵金剛嗎?這又怎麼不生病呢?

想想,這個「新弟弟」還真難伺候。但沒有它就做不出好的醬油,爸爸說的,「吃飯用的傢伙」啊,辛苦是值得的。
他說,現在有好的除濕機和暖器可以控制溫度和濕度,已經幸福很多了。所以阿公更辛苦囉?


我想到曾經背過「清朝陳文述的『插秧女』」:

「朝見插秧女,暮見插秧女。雨淋不知寒,日炙不知暑。」──冒著風吹雨打從不看他「放假」。
「水淺愁秧枯,水深怕秧腐。」──怕它不發、怕它發過頭,不能太冷、不能太熱、不能太濕、不能太乾。

爸爸不是插秧女,卻也跟插秧女一樣必須辛苦工作,或是說天下父母的每一分錢都是如此吧!因為是家族事業,多少看得到這些「辛苦」。我想,爸爸與他的兄弟姊妹們,也是這樣看著阿公阿嬤的汗水和辛勞吧?

認識那個曾經厭惡的製麴室,多少也能體會在裡面發生的故事。爸爸在裡面呵護著什麼?那裡不是小老婆的溫柔鄉,他正在為了一家人的溫飽,催促著「新弟弟們」長頭髮呢!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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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永興.白曝蔭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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