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興．白曝蔭油

岀門有這麼稀奇嗎？
國小的時候時常看到同學寫作文說爸爸又帶他去哪裡玩了。

我覺得小學生的旅遊文學，存在於「難得」。
難得爸爸有空，難得爸爸願意開車，難得出門......。──不過，對我們家的孩子而言，出門才不是什麼「難得」的事呢！


我的爸爸不是有空，只是時常出門。他說，這就叫「南征北討」。

這就叫「南征北討」。這麼看來，貨車就是他的千里馬，醬油就是他的箭矢，使用者們對產品的肯定就是他輝煌的功勳。
──而跟在他後面的我們，就是他的忠誠的小兵。
（可別小看我們這些小士兵，雖然不能像爸爸俐落地背著醬油，熟練地卸貨，但我們從小訓練比，其他孩子還要有力氣，一步一步慢慢來也能幫他省下很多功夫喔！）

這樣的日子不知道已持續多久：小學放學回家，走路隊流的滿頭大汗都還沒擦，書包丟著，就坐上貨車的副駕駛座，開始「南征北討」的路程。

※※※

南征北討，父親帶著子女擴張版圖。父親可能會三不五時的傳授秘訣給他，或是他表現好的時候會給他一點獎賞。

爸爸是這樣的:路途上，他跟我沒有安靜過。
小時候，大多是他講給我聽。這種農作物的名字、地方民俗、人生百態、家族歷史、經商的心得等等。小時候對爸爸的崇拜是永無止境的，我甚至可以毫不猶豫地用擴音器大聲廣播：「我的偶像是爸爸。」不過說是「偶像」，其實算是「老師」，跟媽媽指導我們功課不同，他敎我的大多是課本上沒有的。

等到我成了大女孩，知識交流就變成雙向的。我會跟他滔滔不覺地描述學校的生活、我見我聞、最近的心得，他也會跟我回應他的看法──我們成了「哲學家同好會」，互相分享自己的人生哲學。

初次跟爸爸聊天的人，可能會覺得他個性客氣、說話鄉土（他的話夾雜很多台語課本不會寫的通俗用法）或是做事情保守。

其實，他不擅長在公眾之中發表意見，但私底下的他卻有一籮筐的想法。認識他的人，都覺得他很愛唱歌，跟他說話很輕鬆、而且很有文藝氣息。我們總是說，這世界上，能用文言文耍幽默的爸爸不多了。（註）
當他看見山的時候，他可能會道出：「我見青山多嫵媚,料青山見我應如是。」或是唱著黃梅調：「遠山含笑，春水綠波映小橋。」；如果看見夕陽，大概會嘆賞著：「落霞與孤鶩齊飛，秋水共長天一色」吧（或是跟我一起唱「夕陽伴我歸」）；看見稻田，說不定來一段「水車姑娘」──有時還有詩經、論語、民歌、老情歌。
（小時候，還會騙我迷路了：「我迷路了耶，這裡可能是美國喔！」害我嚇得半死。）

跟他出門，就像看電視節目那樣多樣、有趣又充滿知識。
南征北討，見見世面、看看風景、跟他東南西北地談天，其實很快樂。


他為了把蔭油的美味跟他人分享而「南征北討」，有辛勞也有甜蜜。
我看得到他流下的淋漓汗水，我看得到他被中盤敲詐的畫面，我看得到他收到每一分錢後露出的笑容，

──還能感覺到他知道人們的支持和讚賞之後內心的感謝和感動。


辛苦都不辛苦了，辛勞都被成就感的甘甜同化了。



有人可能會覺得，家族事業好像成為包袱，好像必須把正在讀書的孩子抓來一起工作，好像不能一家出門玩樂，好像全家人都被醬油綁得死死的。
其實，換個角度想，當爸爸的小幫手，能夠看到每一分得來不易的錢，我們會知道要更努力為年紀漸長的他，也會明白他堅持這個工廠的理念。家族事業讓全家人因為醬油更團結。──就像一次又一次，跟爸爸南征北討的我們。


我說，醬油車，是爸爸南征北討的坐騎，滿車的醬油是「幸福的箭矢」，身為小囉囉的我們分擔他的辛勞，讓他有更多力氣擴張更大的版圖，把幸福的滋味傳給更多的人。




註：（很長很長的註解）

為了讓各位理解「用文言文耍幽默」是什麼意思，特地加了這段註解（請容我用比較口語且輕鬆的話，並加入些許私人感想）

舉例來說，
爸爸對電腦很不熟，也見不得家人總是坐在電腦前玩遊戲，
他便隨口篡改古文：
「乘彼桌前以望電腦　不玩電腦泣涕漣漣　既玩電腦載笑載言」
其實是出自 詩經衛風：
「乘彼垝垣以望復關　不見復關泣涕漣漣　既見復關載笑載言」

總之，有的時候會吐槽他（牽強！），不過能竄改文言文來比喻也很了不起（身為理工組的我，實在深深佩服）。

還有一點是未經他許可的爆料，雖然他對古文很有興趣，也時常掛在嘴邊，他說話仍時常夾雜台語。
所以各位如果剛好看過商業週刊上的報導，看到爸爸說的每一句話幾乎都夾雜台語，別懷疑，那的確是他說的。

人家說，敝帚自珍，不管用文言文也好、閩南語很溜也好，我私心覺得這樣的阿爸實在是超酷的！